长达三个小时的手术结束，所有人都累瘫在办公室里。
方灿灿在员工通道里观看完整场手术，兴冲冲跑过来对宋聿修赞不绝口：“师哥，两年没见，我要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了。”
宋聿修扯了扯嘴角算作回应，他累的时候不愿多说话。
方灿灿在他那儿碰一鼻子灰，偏又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，转身见陆北栀就坐在他边上，眼珠子转了转，从钱包里拿了几百块现金，越过宋聿修递到陆北栀面前：“去楼下买点冰咖啡上来吧，我请大家喝。”
气氛略微尴尬。
众人纷纷侧头看过来，人家陆北栀是过来实习的，又不是给你方大小姐跑腿的，这可是我们急诊科的小仙女，哪轮得到外科使唤来去的。
想是这样想，但毕竟同事之间也不好当面下人家面子，一时大家都沉默，没人搭话。
陆北栀看穿了方灿灿的心思，她掩了掩复杂的情绪，笑着起身。
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宋聿修，突然伸手拽住边上的女生，开腔道：“谁要喝东西自己跟着方医生下去点吧，让刚下手术室的人跑腿算怎么回事。”
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，但他护短的意思，方灿灿听明白了，其他的同事也明白。
“走廊有自动贩卖机，不用刻意这么麻烦。”陈楠总算明白，清心寡欲宋聿修对新来的这个实习生不一般。
方灿灿脸色不太好看，僵硬地勾了勾唇，手里捏着那几张百元大钞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。
陆北栀低头，那只扣在她手腕的手还没松开，她重新坐回去，轻轻挣了挣。男生的指腹往下滑动，手指插进她的指缝，十指相扣。
她掌心出汗，幸好没人注意到这儿。
宋聿修一笑，又扭头看她。
两人坐的工位在窗边，是极其隐秘的位置。她个头瘦小，猫着腰在角落里转笔，日光从侧面打过来，女孩的半张脸熠熠生光。
他面色如常，心里却早已百转千回了。
办公室的气氛有些不对，所幸很快人都散了，宋聿修要去对病人进行术后访查。她憋了一上午，这才有空去了趟厕所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方灿灿也在里面。
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场面，她可不想经历，想要避开对方，却被对方挡住去路：“我们……聊聊？”
这熟悉的开场白，好像在哪部狗血电视剧里看过。
“聊什么？”知道躲不过，陆北栀只能迎头而上了。
“你跟宋聿修。”方灿灿心里难受，又忍不住确认，“你们在一起了吗？”
陆北栀没答话，算默认了：“我喜欢他。”
方灿灿轻笑：“你一个小姑娘，知道什么是喜欢？成年人的恋爱你懂多少？而我不一样，我已经过了容易心动的年纪，所以深知我对宋医生的喜欢可以漫长到一生。”
“喜欢不可以用来比较。”陆北栀推开她要离开，“那样怎么会纯粹？”
“宋医生大概没告诉你，一助的位置是我让他选许放的，你看，即便他心里有一点点要对你的心意回应的意思，但这一次，在你跟我之间，他选择了站在我这边。”
陆北栀心跳漏了一拍，停止脚步。意外地，她安静了会儿，才问：“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他对你有所保留，归根结底又有几分真心呢？而你作为先动心的人，始终是个输家。”
陆北栀已经彻底绷不住表情，生硬地挤出几个字：“谢谢你的提醒。”
方灿灿眉梢高挑，一甩高马尾，把平底鞋走成了恨天高的气质，将身后的女生留在原地。
陆北栀重新进洗手间就着冷水洗了把脸清醒下来，从微信对话框里找到宋聿修的名字，快速打了一行字，又删掉。
算了，他在忙工作，以后再问吧。
陆北栀正要收回手机，有电话打来，是顾淮的。
“有事吗？”她问。
电话那头的人没想到这通电话会让她秒接，有些意外：“想问你有没有空，一起吃顿饭吧？”
在校期间她受了他不少照拂，所以没有拒绝：“好啊，明天中午医院食堂我请客。”
“今天晚上在外面吃吧，就我俩。”顾淮一咬牙，鼓起勇气。
他语气别扭，陆北栀再傻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。她想了想，半晌后才说：“那你订位置吧，下班了在医院门口见。”
挂断电话，她转手给死党未莱发了条信息，那头很快炮轰过来几个表情。
“我的个乖乖，你终于舍得联系我了。”
“顾淮约你私下吃饭，不会是想……表白吧？”
“这家伙可藏得真严实，但最终纸包不住火啊。”
陆北栀打了行字回去：“别幸灾乐祸啊，你倒是出个主意？”
那边没回应了。未莱最近也忙着在一家医疗公司实习，虽然做着助理的活儿，但杂事缠身，两人很难聚一次。
陆北栀放回手机，拍了拍僵硬的脸回了科室，小昭又领头在护士台八卦，连连将陆北栀叫过去：“我的天，北北你知道吗，就在刚刚，有颗原子弹在急诊科炸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她犹豫地问。
“麻醉科的陈楠医生借宋医生的手机打电话，发现他的屏保，竟然用的一个女生的照片，而且据徐医生透露，这个女生多半就在咱们科室。”
陆北栀吓得听诊器都差点没拿稳：“啊？”
“千真万确，大家都在猜宋医生是不是名草有主了。”
陆北栀后退两步，直觉告诉她不该参与这场谈话。她远离了护士台，在脑海里思忖，难道传言中宋师兄的屏保照片是她？
不应该啊，哪来机会拍照片？
她心里疑惑，刚走下楼，就见宋聿修正从对面走廊走过来，偏头跟刘主任在谈话。他抬头，看到楼上拐角露出个小脑袋，想也知道是谁，眼底漾出几分笑意。
真是前有狼后有虎，陆北栀快速缩回了头。
宋聿修再找机会看，人不见了。
因为有外省医院团队来本院交流，宋聿修忙到晚上七点才有空喘口气，在走廊的自动咖啡机上接了杯速溶咖啡，随便找了把椅子刚坐下，值夜班的沈霁初从病房里出来。
“你倒是悠闲。”沈霁初在边上的椅子上挨着坐下，“我下午看见北栀小学妹跟她那个男同学在医院门口坐车出去了。”
他有意煽风点火看宋聿修的反应：“你别没谈几天恋爱就被人挖了墙脚。”
宋聿修抿了口咖啡，眼帘压下，不留情地骂了句：“滚蛋。”
“你属爆竹的啊，一点就着？”沈霁初压着笑。静了会儿，那边幽幽传来一句话：“你经验多，知道一般给女生送什么礼物好？”
沈霁初听出他语气里的低姿态，敢情这家伙也有露出短板的时候，取笑：“这要放以前，我打死也不会想到你还有这一面。”
“算了，不求你。”宋聿修起身要走，沈霁初高声叫住他：“不要我帮忙了？”
宋聿修白了沈霁初一眼：“我百度去。”
“噗！”沈霁初憋不住笑，乐得前俯后仰。
宋聿修懒得搭理他，掏出手机想跟陆北栀发个消息，字打了一半，护士通知有急诊病患送过来，他将手机收回口袋跟了过去。
跟顾淮的晚餐陆北栀吃得很不自在，好朋友变成情侣这种事发生在她那里的概率为零，一开始就无法心动的人怎么可能发展成朋友之上的关系呢，可这个男生却偏偏不死心，想要前进一步。
陆北栀急于把饭吃完，应付了几口，说着要走，到了门口顾淮跟出来，拽住她的手臂。餐厅门口车水马龙，实在不是一个说私密话的好场所，但他知道如果这一次再放开，也许就失去机会，于是他涨红着脸吞吞吐吐说道：“北栀，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“顾淮，我不喜欢你。”她简单直接，将男孩满腹的话堵在嗓子眼。
外头正下着雨，她声音虽不大，但顾淮听得一清二楚，他手却没松开，抓着她一片衣角。正巧马路那头停了辆车，有人从里面下车，朝着这边小跑了几步，到这边时抖掉身上的雨水，才说：“你好。”他伸手过来，“我是北北的男朋友，特意来接她的。”
陆北栀闻言，蓦地回首。男朋友？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，再扭头看向车里，未莱在后座窗户边悄悄跟她比了个v字，敢情这就是她出的好主意，不知道哪里找来了个托。
虽知道是假戏，她也硬着头皮演下去，全程对顾淮报以微笑。
顾淮眼底的光倏然熄灭，沉默了许久，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那路上小心。”
陆北栀转身，挽着身边男生的手臂朝车那边走去，她有些不放心地想要回头，被制止：“别看，你回头咱们刚才的戏就全白演了。”
陆北栀笑，还挺专业。
她指了指男生的脸，提醒道：“有灰尘。”
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笑：“抱歉，刚从隔壁剧组客串了个角色，没来得及洗脸。”
上车后，未莱才跟陆北栀说明了情况：“这是咱们学校艺术学院的学长，下午正巧遇见他，所以请他帮了忙。”
陆北栀点点头，问：“咱们现在去哪儿？”
“先回学校吧，好长时间没聚了，我叫褚序团了个四人餐。”
车一路往a大驶去。
大学后街一如既往的热闹，她一想到跟宋聿修的初识，就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。在学校那会儿，她怎么也不会料到跟他能发展到后面这层关系。
未莱给她倒了杯热水暖胃，将菜单推到她面前，她没什么胃口，随便指了个菜。
“你跟宋师兄怎么样？”
“还……可以吧。”她简单作答，长睫掩去眼底泄出的伤感。
手机里没来任何信息，她关了手机，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，一行人跑出去，见有两个男生在餐厅走廊上扭打在一起。未莱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人，惊呼着跑过去：“褚序。”
而被褚序按在地上打的那个，是未莱上个月分手的前男友。
陆北栀跟那位学长都有点惊慌，跑过去拉架，被挨打的那人同伴误以为是打算参战，于是两群人混战在一起，餐厅的其他客人受到惊吓跑出去，老板见状不得已报了警。
宋聿修接到陆北栀电话的时候正在越洋开一个视频会议，看了眼手机联系人他喊了停，出去走廊接听，女生声音细若蚊蚋：“宋师兄。”又愧疚又可怜。
他回房迅速结束了会议，匆匆跟沈霁初交代了几句，乘电梯到停车场，开着车绝尘而去。
二十分钟后，公安局内。
打群架的一行人在警察的要求下做完笔录，蹲在墙角等人来接。
未莱还在一边骂着褚序：“你干什么打架，人招你惹你了？”
褚序心情不好，满脸阴郁：“就是看他不顺眼，那家伙在跟你恋爱的时候就不规矩，今天被我抓个正着，没打死他算他走运。”
未莱又惊又怒，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：“那现在怎么办？我爸要是知道我进公安局，我也不用活了。”说完，她转头问陆北栀，“北北，你刚打电话叫的那人靠谱吗？”
陆北栀心不在焉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，她抬头，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的男生背对着窗口站着，在收伞。几秒过后，他出现在公安局门口。
这边有警察过去了，大概是他的熟人，两人交谈了几句，那警察目光往这边扫了扫，喊了个名字：“陆北栀，有人来接你。”
宋聿修跟着往蹲着的那群人里看了眼，见猫在最右边的女生安然无恙，一路上焦虑不安的心情这才平复了些。他跟着警察去签了字，又耐心地听对方说教了一阵，最后站在离她不到一米远的距离，眼底含着笑：“你是打算自己主动过来，还是想我来拉你。”
陆北栀怔了怔，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。
她犹豫着起身，见他浑身是水，也没来得及擦一擦。
后面三人也跟了出来，褚序低声问未莱：“是你叫宋师兄过来的吗？”
未莱摇头：“怎么可能，我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。”
那就是……北栀叫的……
两人对视一眼，看过去，前面那两人的关系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朋友。
“你等一会儿。”宋聿修交代了句，随后去车上取了伞跟毛毯，他将毯子搭在陆北栀身上，但很快滑下来，只得让她自己动手，“裹紧吧。”
陆北栀抓着毯子一角，自己裹上了，这毛毯她在值班室的气垫床上见过，是刻意带给她的吗？
宋聿修将目光转向后面三个人：“未莱跟褚序我是认识的，另外一位倒是第一回见。”
陆北栀从浑浑噩噩中突然惊醒，堵在那个学长面前，干笑：“也是朋友。”她伸手拉他的衣角，求饶，“我们走吧。”
宋聿修没动。
那学长还没弄清楚几人之间的关系，误将他当成缠着陆北栀的追求者，以为今儿的业务还没完成，伸手：“你好，我是她男朋友，请问你是——”
宋聿修目光玩味地看了眼那人，又看了眼陆北栀，回握住伸过来的手，淡淡答：“爱她的人。”
“倒是没在她那儿听过有你这号人物。”宋聿修又答了句。
陆北栀一边被宋聿修用目光灼着，窘得不行，一边被未莱用手肘推了推，她目光里全写着“你俩速度神速我怎么不知道”，给弄得不知所措。
“找个机会一起吃饭吧。”宋聿修跟身后面面相觑的三人说完，撑开了伞，将她拉到伞下，在三人错愕的眼神里带着她上车了。
一路上，宋聿修都没怎么说话，等着她坦白。
他不说话的时候气氛沉得吓人，低气压憋得她喘不过气来，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个情况，默默打了半天腹稿，最后出来就三个字：“我错了。”
宋聿修将车找了个地方停下，熄火，目光沉寂，转头看过去：“那个‘男朋友’，怎么回事？”
陆北栀低头，无措地绞着手指：“是未莱花钱请的。”
男生请她吃饭，又无端多个假男友，不难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
“我很抱歉。”她眼眶微红，可怜兮兮的模样，若是他在来的路上还有那么一点点生气，那现在被她这副样子弄得哪里还有生气的心思。
宋聿修不自觉扬了下嘴角，但很快克制住：“抱歉什么，我们现在是可以互相麻烦的关系。”